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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他三四岁后,母亲见他越发机敏了些,便开始要求他去行窃。
在那些男人脱了裤子、踏足她房内的时候,她要求他躬着身子偷偷钻进屋里来,去翻动那些男人随手扔在地下的衣物,尽可能搜刮里面的碎银和铜钱,能偷到一点是一点。
一开始他不敢。
那时候他还太小,加之常年吃不饱饭,忍饥挨饿地一顿一顿熬着,他幼时的身量比同龄男童矮小瘦弱很多。
因为母亲做这些营生的屋舍在当时冀州军驻扎之处附近,往来者大多都是军中士卒,一身横肉,而那些踏足她母亲房内的男人,十之七八也都是肥头大耳,满面油光,膘肥体壮。
在他们面前,他简直连一条饿得皮包骨头的野狗也不如。
他害怕他们,害怕被他们发现,被他们毒打,他不敢。
他不敢,他母亲便抄起藤条一下下地抽在他身上,一边打他,一边尖声问他:“你不就是怕打吗?我现在索性一口气打够了你,看你还怕不怕!”
每一次,他都觉得那些藤条简直是穿透了他薄薄的一层皮肉,直接抽在了他的细细的骨头上,那是最痛彻心扉的疼。
于是他只能在被母亲毒打数次之后,选择了“敢”
。
他帮着母亲偷那些男人的钱,在那污浊、昏暗、简陋、破败的脏乱屋舍里,见证了所有的不堪,见证了母亲的屈辱,自己也像一条乞食的狗一样,躬着瘦弱的身体爬在地上,钻进屋内,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那些男人的衣物,把他们身上的铜钱一枚一枚地取出来,然后再像狗一样爬出屋子。
如果他顺顺利利地偷到了钱,那些“客人”
也没有发现的话,母亲的心情会很好,对他也会和悦一些,有时甚至会难得地给他煮一个鸡蛋,奖励他这一日的成功。
母亲笑的时候,他也会跟着笑。
但还有的时候,他是会被那些男人发现的。
也许是因为他行动太慢,没能及时溜走;也许是因为他翻钱的时候发出了一些动静,惊扰了那些男人;也许是因为他太贪心,不小心多拿了钱,人家起身穿衣裳的时候就察觉了。
男人们自然会当场大发雷霆,毫不犹豫地给母亲甩一个耳光,口中声声骂道:“你这娼妇!
还敢唆使你的杂种儿子偷老子的钱!”
母亲怕这些熟客们下次不再光顾她这里,赶忙开始推卸责任,说这不是她唆使的,是这孩子自己手脚不干净。
客人打她,她就打他。
当着客人的面,为了让他们消气、满意,她就把他拴在床头,继续抽出藤条打他,一直打到客人离开为止。
客人的怒火是消去了,但是她的怒火还未止歇。
她仍然会不停地责骂他,问他为什么这么不中用,为什么以前都偷到了,这一次却偷不到,是不是故意给她惹事!
周奉疆无法回答,只能默默忍受着她的责罚。
直到他五岁多那年,母亲的房内又添了一位熟客。
这位客人待母亲比其他的客人要好,母亲也与他更为亲密,招待他十分热络。
他偶尔也会介绍一些零散的碎活给母亲做,大多是一些缝补清洗衣物的活计,叫母亲可以额外多添些零碎的收入。
母亲有时会有些惶恐不安:“你从哪里接来的这些碎活?人家知道你是给我做了的么?难免不会嫌弃我是不干净的人,嫌我晦气的……”
那熟客就浑不在意地笑:“有我在,我不嫌你就够了。
旁人那里,你不想叫他们知道,我就替你瞒下。”
不过是时日稍长,他便敏锐地察觉到,母亲那颗早已死了多年的心,再度因这个男人而温暖了起来。
她不再变得那样易怒,也不再经常打他,有时房内没有客人,她会在深夜里难得奢侈地点上一根蜡烛,在烛火下替那个男人做起衣裳来,神情也是温暖的、恬静的。
终于有一天,在缠绵之后的深夜里,那个男人在枕榻间窃窃低语地对他母亲说,我带你走,我们回老家去,回我的老家。
他说,这些年,我身上攒了一些饷银,我不想总待在这军中了,跟着冀州侯南征北战的,迟早也要一死。
不如带着这些钱,我与你回我的老家去,那里没人知道咱们的过往,我娶你为妻,我们置办两亩薄田,偶尔做些零活,我给人家帮工盖房,你给人家洗衣缝被,我们的日子定会过得很好的。
我们以后还会有我们的孩子,有我们的儿子,也要生我们的女儿,我们要儿女齐全,十全十美。
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:“……真的假的?你还看得上我?等你回了老家,什么好媳妇娶不到,非要娶我?必是诓我的。”
那男人说:“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收着,你还信不信我对你真心?”
周奉疆那时并没有一张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床榻和被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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